【施铠】游龙（下）
孟章离开这几日，西施也懒得回东方住居了，便索性找先生给自己随便安排了一个房间住着。
她虽知孟章善战，却还是忍不住担心。每晚回到房间，都要和小青龙聊会天才休息。虽说聊天，也是西施单方面说话罢了。小青龙和孟章真身一模一样，西施见到它活动的样子，便觉有趣。每当它歪着头听西施在一旁絮絮叨叨，就让西施感觉到像是师兄在自己面前认真又无奈地听自己讲话。
这一日，西施又召唤出小青龙，像往常一样讲着学院发生的趣事。但小青龙的状态显然不似平常，无精打采地盘在桌前，整个龙都显得暗淡许多。
怎么回事？西施心里诧异道。小青龙由孟章神力和神识塑成，按理说绝不会如此。难道……师兄出事了！她想到这，内心突然慌乱起来。
不行，我得去找师兄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麒麟！对，师兄说过有什么事就找麒麟神君！她下定决心，将蔫在桌上的小青龙重又变成手镯，戴在腕上，便匆匆去找麒麟。
待她传送到麒麟住处，只见书房那里灯还亮着，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，便一头冲进去，开口道：“麒麟姐姐，师兄……”她还没说完，便看到麒麟和朱雀都在，甚至还看到了白龙哥哥。
“西施？”屋内几人惊道。
“你怎么跑来了？可是出了什么事？”麒麟没等她继续说，便问道。
“不是，”西施忙摆手道：“不是我，是师兄！我感觉到师兄出事了！麒麟姐姐，你知道师兄现在在哪？是否平安？”她顾不上问候朱雀和白龙，向麒麟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麒麟犹豫道。她转头看了眼白龙，然后才慢慢开口道：“你放心，孟章无事，不出几日便会回来。如今天色已晚，你还是回去休息，莫要担心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西施着急道：“师兄送我的小青龙状态很不好，它是师兄用神力造的，如今连身形都难以维持，那师兄一定是出事了！”
西施召唤出小青龙，麒麟果真看到它毫无生机地盘在西施掌心，一副要散不散的样子。
麒麟张张嘴，却还是什么都没说。西施见她这样子，更加害怕。
“麒麟姐姐，师兄一定是出事了对不对？”
麒麟仍没有说话。这时一旁的白龙开口道：“不若就告诉她吧，她早晚会知道。”
西施听到此话，整个人犹如浸到冰水之中，遍体生寒。
“告诉什么？白龙哥哥你快说啊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白龙叹了口气道：“孟章在深渊被妖魔邪祟侵蚀了神智，误伤了百姓。所到之处，凡是活物，皆丧命与刀下。天帝已知晓此事，正准备降罪于孟章。”
“什么？”西施惊道：“那师兄呢？他现在在哪？”
白龙顿了顿，道：“孟章现在……下落不明。”
“下落不明，下落不明……”西施喃喃道：“怎么会这样，怎么办，我要去找他。对，我要去找他，我现在就去深渊！”
“不行！”白龙说道：“深渊危险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。”
“危险？”西施崩溃道：“危险还让他一个人去？我倒要去问问天帝，问他是如何安排此事的。龙族这么多神君，凭什么安排师兄独自前往？你们既为师兄好友，如今怎能留他一人在深渊？你们不去寻他，我便自己去找他……”
“西施！”白龙听她如此说道，便厉声喊道。
西施被白龙阴沉的脸色吓到，便噤了声。她抹了抹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，哪知道越抹越多，便也不管了，任由着眼泪落下。
白龙见她这样子，自是心疼，开口道：“我们自然与你一样担忧孟章，但此事已被天帝知晓，需从长计议。怪我当初求孟章接下此事，才会发生如此祸事。我明日便去向天帝谢罪，这事由我起，便由我来承担责任。等到那时，才可去寻孟章。若是现在找到孟章，天帝必将他打入天牢，到时事情就难办了。”
朱雀在一旁点头道：“孟章现在虽下落不明，但不至于危及性命。等到明日，我便去深渊寻他。”
西施听了白龙的话，心中疑惑道：师兄只说要去深渊，其他却什么也没提起。白龙哥哥说他曾求孟章接下此事，难道原本这事便是交予龙族的吗？
想到这，西施便问道：“白龙哥哥说求师兄，是指？”
白龙见她不知，自是诧异，道：“我以为孟章已告诉你了。深渊一事本是天帝派给你父王的，但是他年岁以高，我便求孟章替你父王接下此事，不曾想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，西施就已打断他，“交给父王的？怎会这样？”
“都是我，师兄一定是为了我才接下此事的，是我害了他……”她扑进麒麟怀里哭道。
“这不怪你。”麒麟安慰道。“这事谁都不怪。等明日我们就能寻到孟章了。他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，又该心疼了。”
朱雀道：“那便这样，明日麒麟和白龙太子去天帝那说情，我去深渊寻找孟章，我们分头行动，越早找到孟章越好。”
麒麟和白龙听此点头应道。
“我也要去寻找师兄！”西施道。
“你还是呆在学院比较好，我已答应孟章要好好照顾你……”麒麟劝道。
“我要去，”西施坚持道：“如果找不到师兄，我怎能安心呆在学院？”
见她如此坚持，白龙叹气道：“既然如此，你便和朱雀一同去吧。”
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枝末节，确保计划万无一失，才各自离开，回到麒麟安排的房间内休息。
一大早，西施便和朱雀前往深渊。两人来到深渊，看到的便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：到处都是妖兽和百姓的尸体，血流成河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。再往里走，还能看见被大火吞噬过的断垣残壁。此时的深渊静寂无声，却让人能感受到生命逝去时的悲惨。
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，朱雀召唤出火鸟，让它飞到远方寻找青龙。
“师兄，你在哪？”西施焦急喊道，然而回应她的，只有寂静。
火鸟转了一圈，仍是毫无结果。正在两人盲目乱转之时，西施感觉到手腕上的镯子在微微晃动。她召唤出小青龙，只见它慢慢飞到空中，朝一个方向飞去。
“师兄一定是在那里，我们随着小青龙走！”西施欣喜道。
两人跟了小青龙一路，穿过无数妖兽的尸体，终于在一块大石旁停下了脚步。
“师兄！”西施看见孟章倚靠在石头背面，他低垂着头，身上满是血迹，那把屠杀了整个深渊的刀刃，此刻就静静地插在地上。
朱雀蹲下检查他的状况，“不好！孟章身体十分虚弱，恐怕……”朱雀将神识传入孟章体内，发现他五脏六腑皆受重伤。
他忙向孟章传送神力，谁知竟惹得孟章吐了一大口血，孟章从昏迷中悠悠转醒，见到朱雀，便开口道：“你来了？”
他闭上眼喘了一口粗气，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句师兄。
“西施？”孟章睁开眼，果然看到西施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兄了。”西施想抱他，却害怕碰到他的伤口，便只好作罢。
孟章叹了口气，想要起身，却被朱雀制止住。
“你现在身受重伤，不要轻举妄动。我刚刚给你输送神力却遭到排斥，可能是身体本能引发的相克反应。麒麟如今有事不能前来，玄武属水，我传信与他，他肯定也已感受到你有危险，等他用神力将你身体修复好，我们再带你回去。”
西施听到此话，忙说道：“我正巧属水，让我来传送神力。”
朱雀见她这样说道，便应声好。
西施传送了大半神力，却见孟章仍没有要恢复的样子，有些着急道：“怎么回事？朱雀神君，是不是我传送神力的方法有问题？”
朱雀此时也正疑惑，还没等他开口，孟章就抬手制止了西施继续传送神力。
“没用的，”孟章叹气道：“我的身体如今留不住这么多神力，输再多也不管用。”
“你！”朱雀没想到他竟伤到如此地步，一向冷静温柔的他此刻也被孟章弄得有些生气。
“那怎么办？师兄，我不想你……”她说不出那个字，也不想看到那个结局。无能为力的感觉席卷全身，她小声哭了起来。
“好了，别哭了。”孟章安慰道，他本想抬手摸摸她的头，替她擦掉眼泪，但他的手臂像是有千斤重，怎么也抬不起来。
西施看他这个样子，心中更是难过，眼泪流得更凶了。
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好师兄？她在心里想着，一定有办法能救好师兄的。她停止了哭泣，冷静地想着办法。
有了，龙珠！她想到那颗父王送给她的生辰礼，当初师兄曾说过它能够救活死去之躯，那么就一定能救好师兄。
她这样想着，便变出那颗龙珠，对孟章说道：“只要用了龙珠我就能治好你了。”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，“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。”
“不，不行。”孟章拒绝道。他着急到吐了一口血，“这是你通过试炼的重要宝物，你不能把它用在我的身上。”
“现在师兄的命要紧，”西施看到他吐血，眼泪又流了下来，“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…看着你……”她已哭得说不下去了。“我做不到……”
“你听师兄的，”他顿了顿，“如果你把龙珠用来给我疗伤，那么就算我活着，也绝活不长久。”
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，紧紧攥住西施的手腕，缓缓道：“师妹，算师兄求你了……”
西施见他这个样子，怕他待会还会吐血，只好道：“好，师兄，我不会使用龙珠的。”
孟章听她如此说道，便安心下来。
朱雀本来看到龙珠，便知孟章有救，此刻见两人这样，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。他也想不出别的法子，心中又急又气，便对西施说道：你且再输些神力与他，护住他的心脉和肺腑，我开启传送阵，先回去再说。西施点头照办。两人便带着孟章回到麒麟住处。
这边麒麟和白龙已向天帝说明此事缘由，天帝看在孟章神君曾经立下的战功的份上，便免了孟章的罪责，又命白龙解决深渊后事，用来将功补罪。
两人谢过天帝，便回住处等待朱雀等人。见朱雀和西施带着孟章回来，两人便一个忙着抬他到床上，一个忙着去请神医。
经过这种长距离的传送，孟章早已支撑不住晕了过去。
神医前来查看了他的伤势，开了几处方子，又对麒麟等人说道：“现在我只能暂缓神君的伤，若想彻底根除，需去寻找神女。她医术高超，定能治好神君的伤。而且神君被妖兽侵染了心智，现在虽然无碍，但总有一天会被邪祟控制。神女有净化之术，可驱除邪祟，开明心智。”
几人听到孟章有救，也定下心来。
麒麟问道：“那这位神女，此刻又在何处？”
“神女住在下界的云梦泽之地，你们沿着天河下去，一直走到尽头，那里便是云梦泽。神女心善，她必然会答应救治神君。”
“太好了，”西施高兴道：“那我们现在就去找神女来救师兄。”
“这恐怕不行，”神医道：“下界如今已是深秋，马上就会进入冬季。神女有一条规矩，只在春天见客。现在去未必能找得到她。”
听到这话，麒麟道：“既然这样，那我们就过些日子再去。在此就多谢神医了。”
神医摇摇头，便告辞离开了。
等孟章清醒过来，麒麟便将此事说与他听，又把白龙一事告诉他。白龙此刻也收了随意的性子，向孟章郑重道了歉。孟章摆手，让他莫放在心上。白龙又和他聊了几句，便告辞去处理深渊的事。
等白龙走了，西施端了一碗药进来，“这是朱雀神君熬的药，要我趁热了喂给你喝。”
孟章看着面前那碗泛着苦味的药，皱了皱眉头。
“好了师兄，赶快把药喝了，喝完就能好了。”西施像哄小孩一样哄他。
孟章只能喝下西施喂来的一勺一勺的药，喝完便有些累了，麒麟和西施让他好好休息，便离开房间了。
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流逝。白龙太子忙着重修深渊，麒麟和朱雀还要帮忙镇守东方。白虎和玄武都来看望过孟章，但因有事在身，皆不能久留。唯一能整天陪着孟章的，竟只有西施一人。
西施曾回家见过父王和娘亲，两人自是感谢孟章，又对他心怀愧疚，便答应女儿想要留在孟章那里照顾他的请求。孟章虽想要西施回学院修炼，但西施说自己已经历练得差不多了，便也只好同意西施整日陪着他。
等到人间下了初雪，西施便陪着孟章去寻找神女。麒麟为他们找了艘小船，以便他们能够直接沿着天河到云梦泽。
等他们穿过覆盖白雪的人间，到了云梦泽那里，便正好是云梦泽第一朵桃花盛开的时候。
朱雀在和孟章告别时就显出了自己的担忧。心细的神君自然是看出了友人积压在深处的不为人所知的心事。
“你总是让自己背负太多不必要的重担。”他看着孟章淡漠的神情说道：“你似乎坚信向死而生的道理，但爱你的人会因此感到痛苦。”
孟章看着面前宽慰自己的友人，没有说话。
两人乘上船，与众人告别。他们沿着天河缓缓向下。不久就到了人间。
孟章一直在喝神医开的药，不知是因为药效还是身体太差的缘故，他总是很容易犯困。一天基本上都在昏睡中。偶尔几次清醒，还是西施将他叫醒，喂他喝药。有时候喝完药，他也不在继续睡觉，而是打开船舱的窗户，静静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。这个时候西施也不说话，只是陪他看着窗外的雪景。
人间的雪越下越大，远处天与地连成一片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景象。寒风肆掠，却吹不进温暖的船舱内。
西施很少看到雪，神界难得下雪，就算下，也没有这般大，这般美。在师兄睡着的时候，她便看着师兄发呆。在师兄醒着的时候，她便望着窗外的大雪。
她看着师兄睡着时紧皱的眉头，老是感觉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悲伤。这悲伤缠绕着他，使得他的病总也好不了。这悲伤同样也缠绕着她，让她终日惶惶不安。
但西施表现的很淡定，至少在孟章的面前，她总是一副淡然的神情。自从深渊那件事之后，她就很少在孟章面前哭过了，她像是一下子成熟起来，不在事事都依靠孟章了，而是依靠自己。
孟章又趴在窗前睡着了。他最近也像是懂得了雪的趣味，总是强撑着赏雪。但西施知道他是不愿在睡了，他睡着时总是不安，像是睡梦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。
有什么能让青龙孟章害怕呢？
西施不知道，也不敢问。
她看着孟章安静的睡姿，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皱起的眉毛。
师兄，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，等到了来年春天，我就去求神女为你疗伤。她一定能治好你的。
她这样想着。
冬天就这样过去了。等到船驶到天河尽头，两人终于到达了云梦泽。
此时云梦泽已经是春天了，漫山的桃花装饰着这片土地，带来生机勃勃的气息。两人拜见了神女，西施向她说明了来意，神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，并留他们住在云梦泽。
等春分过去，孟章的伤还是没完全治好。西施只好向神女询问缘由。神女只说了一句话：“身伤易治，心伤难医。”
西施看着孟章那副淡然的样子，内心痛苦道：师兄的身体修复得也差不多了，哪怕是浸染到心智的邪祟也都消除干净了，可为什么师兄还是这么虚弱，为什么怎么也好不了？师兄，你到底有什么心病？
她不敢问孟章，便只好传信给麒麟，向她寻求缘由。很快她就收到了来信，是朱雀寄来的。
信中写道：被百姓所信仰依赖的神君将罪责都归咎于他一人身上。他将死亡看作是赎罪，他活着便是为了死。
西施终于明白她感受到的那股悲伤从何而来，她的师兄总是把所有的事情看得太重，又把自己的一切看得太轻。
她紧紧抱住孟章，面带悲凉地说道：“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。没有人会料想到这种结果的，就算换了别的神君也不会改变这种结局。你又何必引咎自责，自寻烦恼？”
“昨日种种，皆为过去。今日种种，最应珍惜。”
她终于还是在孟章面前哭了，哪怕她已经变得成熟了。
孟章叹了口气，还是没说话，只是像以往那样摸摸她的头，替她擦掉眼泪。
他的伤终于一天天好起来了。
但是西施得回去了，她的成年试炼要到了，她必须得回去。
“师兄，等到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，我就来接你。到那时，站在我面前的肯定就是原来那个师兄了，对不对？”
“等到了冬天，我们就能一块出去赏雪了。神界难得下雪，我们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，总要玩尽兴了再回去。”
她抱着孟章说道。
“师兄，我们约好了，你可不能耍赖哦。”
说完，她便踏上了回神界的路。
孟章看着云梦泽最后一片桃花落去，提笔给西施写了封信。等到夏天蝉鸣渐响，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。待到秋风吹落树叶，他收到西施成功渡劫的信。最后等到第一片雪花落到云梦泽，他终于见到所等之人。
漫天大雪下，少女扑进他的怀里，像得到世间最珍贵之物一般欣喜。
待到雪来天地清，与君共赏人间景。
他朝有幸同淋雪，今生也算共白头。
他们终于能够去赏这次的大雪了。
作者有话说：为了一个雪景的脑洞铺垫了这么多字，我也很佩服我自己。那么这篇文就到此为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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